周恩来雜文


东关感言
小說 巾帼英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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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文《东关模范学校第二周年纪念日感言》  一九一二年十月

最可宝贵,最有价值,而又最触动同学诸君之种种感情者,非吾东关模范学校成立第二周年纪念之今日乎?念四小时,一刻千金,拍掌欢呼,全校同庆,亦云盛矣!然余一霎时而怃然。回忆昔日改组成立时缔造之艰难,气象之萧条,岁时再历,同学旧友,十存六七。抚今追昔,神为伤已。一霎时余又欣然,睹今日校舍之宏,人才之盛,跄跄济济,肃肃雍雍,珥笔者纪盛事,观光者相劳慰,已足称一时之嘉会已。而一霎时余更嗒然,夫创之既艰,後难为继。今年今日进步,逾於去年今日;明年今日之进步,未审亦如今年之於去年否也?

嗟呼!负此责任者谁乎?其惟吾校校长教员诸公已耳?其惟吾校全体诸同学已耳?余深爱此最可宝贵、最有价值之第二次纪念日,即不能不厚望我最可钦佩、最可危险、最有成就之全校诸同学也。

吾校司教育之诸公乎。诸公为国家造人才,当殚其聪明,尽其才力。求整顿,宜重实际;务外观,先察内容。勿自隳行检,以失人则效;勿铺张粉饰,以博我名誉;更勿投身政界党会,谋利营私,以纷扰其心志,而日事敷衍。校长为学生择良教材,教习为学生谋造成就,守师严道尊之旨,除嚣张浮躁之习。注重道德而辅之以实利美感,更振之以军国民之精神。教育美满,校风纯正,则此纪念日乃可因之而永久。由第二周年以至第三周年,而达於无穷期之周年者,实赖我司教育诸公之热心维持而已矣。

吾全校之诸同学乎。吾人何人?非即负将来国家责任之国民耶?此地何地?非即造就吾完全国民之学校耶?圣贤书笈,各种科学,何为为吾深究而悉讨;师之口讲指画,友之朝观夕摩,何为为吾相切而相靡利,非即欲吾受完全教育、成伟大人物、克负乎国家将来艰巨之责任耶?以将来如许之重负,基础於小学校三四年中,同学同学,宜如何奋勉,始对之而不愧哉。一物不知,学者之耻。同学其博学乎?好问则裕,自用则小。同学其审问乎?思之思之,鬼神通之;差以毫厘,谬之千里。同学其慎思而明辨乎?学矣,问矣,思辨矣,而犹或浅尝辄止、见异思迁等以求自是而非人焉。吾恐同学之智识亦无由新,道德亦无由固,而欲业人才蔚国器难矣。如是则书不将虚此读,业不将虚此习,师不将虚此教诲,友不将虚此切磋,吾模范学校不将虚此造就,而两周年之光阴又不将虚度过也哉。惟望吾全校诸同学惕然自警而已矣。

余於此纪念日中抒此谬妄,其以前所云者为吾校司教育诸公望,其以後云者为同学诸人勉。韪我,罪我,所弗计也。然而去年今日往矣,今年今日未往而已往矣,明年今日、他年今日,余将拭目而观吾东关之模范学校,更观吾全校同学之学生。

【评语】教不如此不足以言教,学不如此不足以言学,学校不如此不足以言学校,文章不如此不足以言文章。

【评语】心长语重,机畅神流。


小說《巾帼英雄》

大江歌罢掉头东,邃密群科济世穷。

面壁十年图破壁,难酬蹈海亦英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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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介

背景

《巾帼英雄》是周恩来总理16岁时(当时正在南开学校读书)以笔名“飞飞”编撰的侠义小说,小说於1914年10月和1915年4月发表在《敬业》杂志第1、2期上,小说仅发表两期後就停更。1915年1月18日日本驻华公使日置益当面向袁世凯提出“二十一条”。在此背景下,周恩来为了反对“二十一条”和後来袁世凯称帝,只能“弃文从政”,走向革命道路。

小说概述

巾帼英雄》全文共21段8412字(不含标点符号7107字),共有人物二十几人,寥寥几笔就能将人物形象刻画的活灵活现,如“吏膝行匍匐至前,长跪而言曰”。开篇以景色描写“寂寂荒郊,茫茫旷野”入笔,描述一老、一少、一青衣女子自远处走来,由此引出一连串人间烟火、江湖儿女侠义的故事。文中多出景物描写,衬托故事情节。更有大篇幅的议论,抒发作者对社会、官场、人性的尖锐批判。文中一段话表达了作者对当时官场的态度,我想也是整部小说的核心:

试问:以斯种混沌官吏理民事,则民生之憔悴,民智之闭塞,民德之弱薄,彼乌能一一及之,兴利除弊为民谋幸福哉?间有一二贤良大吏,独行其是,不为潮流所牵,溥利於民,然曲高寡和,反为众所不耻,肆行排挤,在位不久,必挂冠求去。於是善者竟为众所交摘,而滑者反得相安求利之徒,焉肯抛已得之富贵,而结恶於上峰,以博人民之称颂哉!吁!滚滚政潮,茫茫宦海,举世无非彦伦之流,假终南而捷径,何处觅靖节之俦,去彭泽以表志,然则贪也,婪也,几成为作宦之不二法门矣,又何足深怪哉。

主要人物关系

主人:少年,小说男主。躲避仇家,一路风尘仆仆,提心吊胆,受青儿及老苍头保护。可能是小说中的“梁孟楼”。见文末“而吾书之主人,固在在皆有其踪迹,读书诸君细思之,当得其蛛丝马迹,草蛇灰线。”

老苍头:男主仆人。可能是小说中的“贾某”。

青儿:少年,可能是小说女主。洪飞影,外号青儿,文中描述为“青衣女子”。15岁便习得父亲一身绝技。性格与父亲相近,慷慨好义,有古大侠风。

洪老虎:青儿父亲。镖头,百步穿杨,声震齐鲁。慷慨好义,性和顺,嫉恶济贫,有古大侠风。在当地威望很高,乐於助人,帮助论是非、断曲直,後积劳成疾不治而亡。

洪直洪湖:洪直青儿叔父,洪湖青儿兄长。两人臭味相投,狼狈为奸。赋性暴虐,官吏通款曲,鱼肉人民。

张姓女子:青儿邻居。戚媒婆做媒嫁到河西某家,与青儿为邻,两人交往甚密。後丈夫死亡,与公婆相依为命。被父亲逼迫改嫁不从,自缢而亡。

张某:张女子的父亲,贪财无底线。女儿被自己逼死後,诬陷亲家未遂,後说服洪直、洪湖买通县官诬陷某氏夫妇杀害自己女儿,某氏夫妇被救逃离监狱後,共同瓜分某氏财产。

某氏子:张女子丈夫,翁姑儿子,家境败落,依靠抄写文章等手段谋生,文笔不错。因文风不受考官喜爱,科举不顺,之後郁郁含恨而亡。

翁姑:某氏夫妇,张女子公婆,梁孟楼舅舅、舅妈。

黑衣人:侠客英雄,武林高手,飞檐走壁,能飞石伤人,嫉恶如仇,打抱不平。第一次出差在监狱救下某氏夫妇,後在湖边以飞石吓退差役。

摆渡女子:容仪态温文大方,自幼随父亲在船上生活,一人能操控摆渡船。长期在江边生活,也属於侠客英雄,为人善良。将翁姑摆渡过河而不收分文。

旅店老板:待人诚厚,热心肠。

梁孟楼:生来就有的悟性,丰姿秀美,颖悟异常。13岁科举後成为童生,14岁乡试第一名成了廪生(国家供给衣食)。後母亲过世,守孝三年,又父亲过世,继续守孝,期间暂时未能再参加科举考试。一直发奋读书,希望通过科举高中光耀门楣。一心只读圣贤书,两耳不闻窗外事。没有什么生活阅历,性又疏懒,不懂打点家里的产业和管理家奴,所有事情均委托老仆贾某,家政所托非人,家境慢慢衰败。时长以文会友,一起筹钱诗友聚会,基本每次都是自己折桂而回。

梁父:江苏扬州广陵人,从事盐买卖,家底殷实,财富雄霸一方。在梁孟楼17岁时,发生传染病而死。

梁母:性情温和慈爱。在梁孟楼14岁~15岁期间,发生瘟疫而病死。

贾某:梁家老仆,品质恶劣。在老主人相聚过世後,帮助少主打点一切大小事务。通过种种手段刮剥梁家财产占为己有。在听到梁孟楼舅父的事情,也不告诉少主。後梁孟楼舅父找到家门口,心生嫉恨,以他们是骗子为由赶走。後梁孟楼与舅父舅母相认,在窗外偷听谈话,知道他们没有向少主说自己赶人的事情才罢手。

县官:吸食鸦片,贪赃枉法,唯利是图。

幕友:县官幕僚,溜须拍马,阴险毒辣。

狱吏:阿谀奉承,自私自利。


寂寂荒郊,茫茫旷野。时则晨星隐隐,晓雾沉沉。几处烟云,一湾流水。凉风吹帽,细雨沾衣。茹茵碧草,回旋路左。一似狼野犬,狂吠道旁。遥望一带丛林,尽是苍苍古柏,间有桃杏数株,亦已凋零殆尽。四围丘墓,杳无人烟。当此时际,远远有一少年,踯躅长堤,一青衣女子及龙钟苍头,负一巨簏随其後。其行趑趄不前,眉宇间一似重有忧者。平原十里,一望无垠。行行重行行,烟雨迷茫,不知去路。视少年如堕愁海中,一步一蹶,情状甚形狼狈。老苍头则屡屡向少年曰:“有老奴在,当无虑彼等之蹑踪而来也。”然彼之为是言,实藉以稍宽其少主人之心耳,乌有本领拒强暴之侵也耶!设贼果至,则彼亦当作鼠窜,焉足以救其少主人哉!无何,青衣女子亦日:“此处四无人烟,设有意外,有妾在可保无虞,前去清镇不及四里矣。”少年闻言,胆略壮,不若老奴言时,无所动於衷者。努力前行,未几,仍不能保其静穆之心,突现惶遽之色。时而进行,时而却走,东顾西瞻,若惟恐人之追其後而迫其前者。

伊何人?伊何人?观其所携之巨簏,察其面上之颜色,因知其为出游在外,而作归家之鸟,且在夜中必曾受大惊恐者。老苍头其仆也,然此青衣女子果何人乎?兄妹耶?夫妇耶?设果兄妹也,何其性情之迥不相若耶?一壮一怯,各异其趣。然则夫妇矣,书生无胆,少女多能,胭脂虎又岂甘雌伏哉?况观其行,察其言,似又非夫妇也。此中闷葫芦,殊令人难测。读者诸君猜之,果何人欤?果同人欤?余庸当叙此一段光怪陆离不可思议之事迹,以为诸君告也。

踯躅(zhí zhú):徘徊不前的样子。

龙钟:衰老貌;年迈。苍头:奴仆;或指言头发斑白,指年老的人。

(lù):竹篾编的盛物器,形状不一 。

趑趄(zī jū):脚步不稳;行走困难·想前进却又不敢前进的样子。

蹑踪:意思是追踪;追随在人後面。

无何:没有多久。

设:假使:假设。设或。

未几(wèi jǐ):没有多久;很快的意思。

惶遽(huáng jù):亦作“ 惶懅 ”,指惊恐慌张。

(jiǒng):差别大。

雌伏(cí fú):屈居人下。

闷葫芦:比喻极难猜透而令人纳闷的话或事情。

(yú):表示疑问或反问,跟“吗”或“呢”相同。

光怪陆离:形容奇形怪状,五颜六色。出自战国·楚·屈原《离骚》。


彼衣青衣者,固娟娟一好女子也。姓洪,小字飞影,喜衣青,故其母戏呼之为青儿。家人习以为常,咸呼之曰青儿云。不束足,不曳裙,而作男子装。天生丽质,著是乃益增其明媚,见者咸啧喷道好姑。顾年已逾催花风信,犹未作出谷流莺。吾华俗尚早婚,闻之必当咄咄,至在欧西,则无足怪矣。青儿既长大,不字是必有故,然非一言所可罄,数语所能明,盍先述其幼时之历史焉。

青儿本家大江之北淮阴;旧址因逼近徐属,俗尚强悍,故父习武,略工拳术,具好身手,往来山东一带,作保镖生涯。能黑夜以镖着人,百步内无不命中,声震齐鲁间。绿林豪杰,咸震慑其名,相戒不敢犯,群呼之为洪老虎焉。凡货物、舟车之上,插有洪氏旗者,所过之州邑,辄秋毫无犯。顾洪为人,慷慨好义,性和顺,嫉恶济贫,有古大侠风。是以,上自王公大人,下至屠狗乞丐之徒,罔不与交纳而相过从。洪氏亦恂恂如儒者,以相接待,虽老虎其名,而实慈善其心也。青儿既生长名门,自幼有殊力,绰然有乃父风,所谓虎父无犬子也。女有叔一兄一,膂力乃逊女一筹,叔侄均习其父技,独女能尽父所长。年才及笄而技已成矣。父母因积劳故,相继逝世。女失怙恃,遂依叔婶兄嫂居。叔兄时虐待之,而青儿则未尝有愠色

鸣呼!人种相衍,非一例有遗传之性,同胞骨肉,每各赋一天,如洪氏兄弟叔侄者可以证矣。青儿叔名直,兄名湖,赋性暴虐,非洪氏肖子也。父兄在日,即无甚表见,然犹慑其威,不敢公然作不道之行,惟暗中假老虎之名,以蔽诈人耳。女父既逝,遂肆厥强暴,武断乡曲。青儿本其父一片侠烈心肠,见其叔兄所为,颇不直之,常苦口劝谏,奈春风过耳,言之益足招恨,固无丝毫得力处也。

娟娟:长曲貌;明媚貌。

束足:也叫缠足,是用布将女性双脚紧紧缠裹,使之畸形变小。一般女性从四、五岁起便开始缠足,直到成年骨骼定型後方将布带解开,也有终身缠裹者。

咄咄(duō duō):表示呵叱;表示吃惊。

欧西:泛指欧洲及西方各国。

(qìng):完;尽。

(hé):文言副词。

(zhé):就;总是。

(wǎng)不与交纳而相过从:没有不与之相交往,常有来往。

恂恂(xún xún):温和恭敬的样子。

(lǚ):体力。

及笄(jí jī):指女子年满十五岁。

怙恃(hù shì):依靠;仗恃。

愠色(yùn sè):怨怒的神色。

表见:显示,显现。

肆厥(jué):任意而行,不顾一切;:相当於“其”。

乡曲:乡里,亦指穷乡僻壤。


洪氏家本素封,当女父在世时,以年老罢业,不复再作齐鲁之行,返居故乡。郡中人亦以其德高望重,名冠全邑,凡有疑难事,就决焉。洪亦不辞登门者,必为之论是非、断曲直,总期和平公正,了结而後已。故乡人德之甚,而洪氏之名益高,不类昔日之为保镖生涯也。迨其既死,直、湖袭其余荫,亦得列入缙绅之林,与官吏通款曲,鱼肉人民,一反其父兄所为。专假排解之名,行渔利之实,劣迹秽史,实罄竹难书焉。

会邻居有张姓女,由其戚某作媒,适河西某家某氏子,固作笔耕生涯者,为文殊不恶。嗣家穷命蹇,就试不能得主考欢,辄落孙山;屡困闱场,郁郁含恨而亡,张姓女骤失所天,痛不欲生,思以身殉。而夫家防慰备至,不获遂其所欲。加以堂上舅姑,亦俱白首,虽膝下无人,承宗鲜嗣,然一念二老,固不忍弃而弗顾,以逞一时之愚也。

青儿幼与邻居某妪常相过从,花前月下,谈笑甚洽,至是亦深为腕<惋>惜,时来劝勉,冀不作轻生之举。张姓女既内受家庭之安慰,外得友朋之劝藉,尽心事翁姑,理家事,以意度之,当可相安无事矣。乃天下事失意者恒属八九。其父本无耻,以婿之既死,思移女节,巳<己>可得采聘资,故屡来讽女,示改蘸意;戚某亦从中播弄,以图一时口欲之私。父也天只!不谅人只!女既慑於专制威焰之下,惟有忍气吞声,徒呼负负,抵死不肯变其初志而已。抗之愈甚,迫之亦愈急。虽堂上之双亲,足以萦其怀,然外潮之袭入,讵能令其独活哉。於是张姓女,乃不得不一死了此孽债矣。

夜气深深,萤火灿灿。星辉庭院,风动帘栊。孤灯一盏,更报三声。当是时也,有只影印於碧纱窗下,摇摇不定,作悬空舞。果何人欤;长夜不眠,作此惊人之举动耶?未几,鸦声四噪,红日东升,天空云霓扫散一空,而斯室中人,哭声大作,张姓女自缢死矣。魂归已杳,返春无方,合宅悲痛,自不待言。况其翁姑已届耳顺之年,风中之烛朝不保夕,受此巨惊,晨昏谁侍,焉能不悲且愁乎!

素封:即因出身低或因入仕的苛刻条件所限,无法通过做官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,而後通过经商或其它劳作实现了自己的社会价值,有了社会地位以後的称谓;指无官爵封邑而富比封君的人,出自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。

不类:不同;不似。

(dài):等到;及。

余荫:比喻前辈惠及子孙的恩泽。

排解:协调,解决纠纷或矛盾。

笔耕:旧指依靠抄写或写文章等手段谋生。

(sì]:继续,继承。蹇[jiǎn):不顺利。

闱场:办理考试时,供试务人员命题及印制试题的场所。

承宗鲜嗣:传宗接代。

(yù):老年妇女的通称,後统指女子。

:希望。

翁姑:丈夫的父亲和母亲,即指公公婆婆。

父也天只!不谅人只!:我的天哪!不体谅人家的心哪。原指少女因爱情得不到支持而发出的慨叹,後泛指得不到尊长的体谅。其中的也、只是感叹词,父和天是名词。

徒呼负负:指无计可施,无法可想,唉声叹气也无济於事。

(yíng):围绕;缠绕。

(jù):文言副词。难道;岂。表示反问。

(yǎo):远得看不见踪影。

耳顺:六十而耳顺,是六十岁的代称、也可以称耳顺之年。


夫张姓女之死,其恶父之过,非翁家之罪也。十目所视,十手所指,人尽知之,固难隐讳。乃张某贪鄙无厌,以钱山既倒,欲望难填,百计寻思,卒得一诬诈之术。按来亲家,以伊女之自裁系由翁姑所通,百般咆哮,欲赴官鸣冤恐吓某氏夫妇,而醉翁之意固不在是也。乃某氏夫妇未察其旨,以曲在彼,不在我,卒然与之赴衙起诉。县官以张某无凭,且其女之死,验之实系自主。置之不为理,并治以诬诈之罪,张某欲望未填,反遭申斥,势成骑虎,心实不甘。乃改变贪心,转含恶意,思倾其家以为快。然身无势倚,径鲜终南,筹画终日,实无术以陷之。不觉气稍为之一沮,斯事乃延搁数日,未能一结束也。

某日清晨,晷日方升之际,青儿家中忽来一不速之客,为寻女之叔兄者。熟视之,方知为邻舍张某。乃告知兄叔,二人出接,深骇其来之出乎意外。急询之,张某嗫嚅其语,欲言者再,卒腼颜述其来意。盖欲乞直、湖二人,於县令前说项,反前已定之案,而治某氏夫妇以害媳之罪,则己可掩其前丑,并泄胸中之积怨也。二人初未允其请,後经张某之肆意逢迎,巧言如簧,遂许为其斡旋,底藉此从中渔利,以饱私囊也。

以钱山既倒:因为自己失去了摇钱树。

:到底;终於。

诬诈之术:诬陷讹诈的办法。

(guǐ):比喻时间。

叔兄:叔叔的儿子(比自己大)。

:仔细。

兄叔:小叔子。

嗫嚅其语:形容讲话含糊。出自唐·韩愈《送李愿归盘内谷序》:“足将进而趑容趄,口将言而嗫嚅。”

腼颜(miǎn yán):意思是厚颜,出自《晋书·郗鉴传》。


嗟呼!世俗浇漓,江河日下,钻营狗苟之徒,贪赃枉法之官,肆其所为,唔不为耻。在朝者既导之於上,在野者乃效之於下,相沿成风。於是一般王公大臣取之於各省督抚,各省督抚乃剥之於各州县。彼州县也,本出身寒贱,废尽金钱之所有,博充吮痔之特职,心力交瘁,笑脸向人,始获得高车驷马,握领权要,握一郡之生命,系万民之企翘,乌得不刮地皮,饱私囊,以筹夙昔之愿,而偿旧时之失。况上级官吏,又从而剥夺之哉!然而小民苦矣,一草一木,一丝缕,何莫非吾民血汗之所集耶?官小者不足责。吾窃怪身居显要者黄金万镒,惟恐不足,卖官售爵,犹惧不丰;取之尽锱铢,用之如泥沙,只顾一已之肥,未思天下因之瘦也。沿习相传,至今而盛。一知事动辄以千金谋之而勿悔,道尹、巡按且加数倍焉。

试问:以斯种混沌官吏理民事,则民生之憔悴,民智之闭塞,民德之弱薄,彼乌能一一及之,兴利除弊为民谋幸福哉?间有一二贤良大吏,独行其是,不为潮流所牵,溥利於民,然曲商(高)寡和,反为众所不耻,肆行排挤,在位不久,必挂冠求去。於是善者竟为众所交摘,而滑者反得相安求利之徒,焉肯抛已得之富贵,而结恶於上峰,以博人民之称颂哉!吁!滚滚政潮,茫茫宦海,举世无非彦伦之流,假终南而捷径,何处觅靖节之俦,去彭泽以表志,然则贪也,婪也,几成为作宦之不二法门矣,又何足深怪哉。

女之叔兄既许张姓以通款曲於县令,未几,某氏夫妇果下狱矣,张某且候审矣。满城风雨,骤变景象,人言喷喷,咸诧县尊之忽何变局,颠倒黑白如是,而不知黑幕中乃有直、湖叔侄为之斡旋也。青天无眼,宵小横行,县尊受贿,狱遂反坐。可怜张姓女之翁姑,受惊担忧,一而再,再而三,丧子丧媳,复丧家。天下伤心事正多,老夫妇在狱中,亦已吓得九死一生。怨天尤人,一肠冤气苦无处诉,惟有向黑甜乡里,黄泉路中,告已死之子媳,稍觉宽其心怀耳。某家本无他人,且鲜亲朋。此事发生後,即有能为之证明辩护者,亦咸畏张某之恶焰,畏首畏尾,莫敢出发。老夫妇口才素拙,辩亦无效。县令既偏向张某,非徒以口舌之争所可了事者。而老夫妇乃性成固执,有头可断、身不可屈之势,提审数次,迄无定局焉。朔风凛凛,寒气逼人,蚕室幽幽,光无一线,以垂老之年,朝不保夕,夫妇呻吟於一室中,亦云苦矣,况又为柔弱无能之人乎!二人相守,作楚囚之对泣,叹曰:“天〔不〕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回忆昔时,融乐家庭,一齐化为乌有。

俗云,人到犯法身无主,囹圈尤比地狱苦’。彼时闻之,如春风之过耳,初未留意,不谓今日天外飞来奇祸,竟亲尝况味。茫茫世界,谁是怜我等之人。吾恐酷比苍鹰,威同乳虎之狱吏,无钱以止彼欲望,其种种私刑,正方兴未艾然则吾等其无噍类!”言罢,沉沉睡去,深尝狱中夜凉滋味矣。未几,窗棂洞开,一黑影悄然而入,直奔其榻前;锁声钉铛,唤醒二人之大梦。睡眼朦胧,见面前立一人,不辨谁何,细语二人曰:“随我出此荆棘之狱,而登极乐之区。”言已,即曳之而起,手中持一刃,雪光灿烂,遇门上锁,辄以是当之,无不立断。迭迭重关,逃出樊笼之鸟,昏昏狱吏,仍在黑甜之乡。而此老夫妇彳亍前行,已届通衢大道,复视此救彼之恩人义士,忽不翼而飞,无寻踪之处矣。二人相视无言,悔不先询伊人以名姓也。虽再生之德,心志弗忘,而结草之报,何由识魏颗之面哉。况前途荆棘,何处寻投奔之所,来日大难,实无地以容此身。二人相商久之,决然潜行出城,暫栖一宿,再觅桃源以避秦也。

世俗浇漓世俗:指当时社会的风俗习惯;浇漓:指人情淡薄。

钻营狗苟:形容人不顾廉耻,到处钻营。

吮痔:比喻卑劣地奉承人,出自《庄子·列御寇》。舐痈吮痔(shì yōng shǔn zhì)意思是只为人舔吸疮痔上的脓血;比喻卑劣地奉承人。

企翘:应为“翘企”,解释为昂头踮脚,形容急切地盼望。

夙昔(sù xī):释义为前夜;泛指昔时,往日;朝夕。

锱铢:指很少的钱或很小的事情。

知事:中华民国初期对县一级最高行政官的称呼。语出《荀子·大略》:“主道知人,臣道知事。”

溥利(pǔ lì):普施利益。

挂冠求去:意思是脱下官帽要求离去,比喻辞官归隐。出自《後汉书·逢萌传》:“时王莽杀其子宇,萌谓友人曰:‘三纲绝矣!不去,祸将及人。即解冠挂工都城门归,将家属浮海,客於辽东。”

上峰:旧时称上级长官。

(chóu):同类,辈。

彭泽:晋陶潜曾为彭泽令,因以"彭泽"借指陶潜。

:始终;一直(用於“未”或“无”前)。

(jiào):嚼;吃东西。

魏颗之面:恩人的相貌。魏颗结草:出自《左传·宣公十五年》。春秋时期,晋国大夫魏颗没有按照父亲神志不清的遗愿,让父亲的小妾去陪葬而让她改嫁他人。後来在同秦将杜回作战时,那小妾父亲的灵魂在战场上把草打结绊倒秦国大将杜回,帮助魏颗擒拿杜回,算是对他的报答。


沦落天涯,凄凉客况;鸡声茅店,人迹板桥,时道旁旅舍,忽启柴扉,有二老人面现灰白色,仓皇出门,直奔长堤而去。是际满天星斗,犹时露其光辉,阖市人民,未醒黄粱之梦。咄嗟谁欤?苍苍白发,踯躅风霜之中,而为此破晓之行哉。斯非他,即张氏之翁姑也。盖彼老夫妇,夜来既被一素不相识之人所拯救,出之狱中,於是急投逆旅,权且遮身。所幸主人诚厚,不加盘诘,允留深夜之客。翁媪於忠难中,邂近此贤人,得免忧苦,亦云幸矣。

翁有甥曰梁孟楼,广陵产也。父业鹾,财雄一方。母性和煦,翁之同胞妹也。孟楼具有夙慧,丰姿秀美,颖悟异常。年稍长,父延名宿教之读,琅琅上口,过目不忘;银蟾窥窗,铜壶漏永,犹闻若读书声,朗朗如出金石,其父恒笑与人曰:“此吾家千里驹也。”特神清骨瘦,弱不胜衣;每出,大有玉树临风之概。年十三即以第一人隶童子军;次年举科试,又以第一人食廪饩。於是梁生名噪乡里,咸争以女妻之。

风云不测,萱草遽摧。某岁广陵大疫,生母骤赴召瑶池,而生姻事遂因之中搁。迨三年服满,生思赴南都乡试,一片雄心,满拟驰骋文场,与群英角逐,得赋鹿鸣而归。乃昊天不吊,梁父复中传染,亦竟驾鹤西游。时生年仅十七,风树兴悲,蓼莪增痛,萱荫残凋椿又谢,乌私未报枉呼天,命之不犹,曷胜浩叹!

生父既丧,家政益无人料理。生又不知算子纵横,终日埋首於书城笔阵中,以早登蟾宫,光耀门楣为希望。家人生产事,悉以委之老仆贾某,已素不过问焉。贾某性鄙,知生阅历浅,以为年少易与耳,时剥蚀其款,攘归已有。群奴见主少可欺,亦不复受约束,终日喧嚣,所惧者惟贾某一人。盖彼等之进退,固系斯人之手,少主人反无丝毫裁判权焉。主少国疑,辅弼非人,国未有不亡者。家犹国也,今梁氏家况如是,乌有不败且覆者哉。翁媪,生之舅妗也,以家政所托非人,性又疏懒,音书久已断绝,舅氏破家之惨,彼固罔闻知焉。外间即有传说,贾某亦密不以告,盖恐其动哀怜之念,而迎养於家。外戚将主家政,於家奴固大不利也。而翁媪偏不解世故,竟冒冒然来矣。翁媪此策,乃夜来筹思再四,仅此一门戚串,稍有一线生机。故天色甫曙,即离旅馆,向长堤,思买舟江干,远道之扬,少缓恐为逻缉者见也。

柴扉(chái fēi):释义为柴门。亦指贫寒的家园。唐·李商隐《访隐者不遇成二绝》之二:“城郭休过识者稀,哀猿啼处有柴扉。”

(hé):本义为门扇,理解为动词时,解释为关闭;通常与其反义词“捭”联系在一起。理解为形容词时,是总共的意思。此处为全、总共(此时可通“合”)。

咄嗟(duō jiē):叹息。

逆旅:客舍、旅店。(cuó):汉字基本字义是盐的别名,也是咸味的意思。本处指以卖盐为职业。

:聘请;邀请。

:平常;经常。

弱不胜衣:形容身体瘦弱,连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起。

廪饩(lǐn xì):指科举时代由公家发给在学生员的膳食津贴,泛指薪给。童子军:旧时科举考试科目之一,始於唐代。

萱草遽摧:萱草瞬时就枯萎了。

召瑶池:瑶池是传说中的西王母居住的地方。召瑶池是祝愿故人能到瑶池,早日安息!

昊天不吊:意思是指苍天不怜悯保佑,後以之为哀悼死者之辞。出自《诗·小雅·节南山》。

风树兴悲,蓼莪(lù é)增痛风树兴悲:子欲养而亲不待也。唐·白居易《赠友》:“庶使孝子心,皆无风树悲。”蓼莪:指对亡亲的悼念;出自《诗·小雅》篇名,诗表达了子女追慕双亲抚养之德的情思。

算子纵横:操持家里的产业。

蟾宫:〖书〗指月亮:~折桂(古代指科举时考取进士)。

喧嚣(xuān xiāo):声音大而嘈杂;吵闹。

进退:升降;任免。进则升,退则降;进用则任,辞退则免。

舅妗(jìn):妗娘〈妗子,舅母〉;妗妗〈妗子,舅母〉。

戚串:亲戚。

江干:是指岸边。

逻缉者:专门逮捕逃犯的官差。


隋炀堤畔,秋水悠悠,一叶扁舟渡头停泊。一女子躞蹀舱中整理器具:时而以布浸水,拭濯船板;时而以绳系帆,预备张篷。其一种雍容态度,似为航业中之老手,以待旅客之赐顾者。未几,忽闻岸上呼曰:“舟子,舟子,余有急事将往广陵,但能得汝舟速驶,值弗计也。”女急扶入舟中,翁媪问曰:“此舟中仅汝一弱女子,庸有济乎?”女曰:“吾随父母习操舟已久,父母亡,即承其业,往来淮扬有年矣,无他虑。”语次一篙点水,双浆催波,拍拍有声,载孤帆远影,遥向天际而逝。行可里许,鸥程转向下游,女乃张以布帆,速率渐加。风势益猛,帆饱舟稳,女乃自握舵,翁媪则危坐舱中,心少慰。然一念及如狼之差役,设蹑踪而来,余等必无幸,仍未能尽展其愁眉也。而长风十里,款<欸>乃一声如弩箭离弦,瞬息之间,已不知飞渡几重烟水,似未觉其中载越狱而逃之人也。次日夜半,广陵城外,野寺钟鸣,客船已到。翁媪乃相将登岸,方欲呼此女郎,付以船值,而叶扁舟已放乎中流,并不见临去秋波矣。翁媪奇异者久之,遂迤逦向城中而去。

躞蹀(xiè dié):指小步行走的样子;徘徊。出自《闻见异辞·塑神镇鬼》“候至三四更,西北角倏走出一女郎,躞蹀步到二人前,有下拜之象。”

庸有济乎:能渡河吗?:岂,表示反问。:过河;渡。

语次:交谈之间。说话的层次。

危坐:腰伸直坐,正身而跪,表示严肃恭敬。

欸乃(ǎi nǎi):象声词。摇橹声。唐柳宗元《渔翁》诗:“烟销日出不见人,欸乃一声山水绿

烟水:雾霭迷蒙的水面。

迤逦:曲折连绵。


某日,梁生偶外出赴文会,会址在城南,郡中士子,以文会友之地也。每聚必挥毫吟咏,各尽其长,以争胜负。由主其事者,评定甲乙毕,辄会众集资开筵,庆祝冠军,而领其奖者,生外更无他人。此次,生仍不名一钱,而受贺於全体。盖文坛第一把交椅,又让生定坐矣。迨杯盘狼藉,人散酒阑时,已玉兔东升,金乌西坠。生一番得意,酩酊而归。刚至里门,忽闻呼声曰:“梁公子,尚识余等耶?”生惊顾之,则一翁一媪,鹑衣百结,颠沛道左,叱问之曰:“汝何人斯?余固不汝识也。”翁曰:“公子,尚忆淮阴有舅氏乎?”生应曰:“悉之。汝胡为询及吾舅氏?”翁指媪曰:“吾等非他,即尔之舅与妗也。”生愕然曰:“果真耶?”翁曰:“万事可以以假成真,岂戚串间亦可以假冒行之乎!”生熟视片时,恍惚若曾相见,乃语翁媪曰:“是处乌可久立,请随吾至宅中谈可耳。”行数十武至宅,叩门,贾某启扃,乃导翁媪入。贾见风尘二老,随少主人後,不觉神色惊惶,翁妪视之,若无堵。入室坐定後,生曰:“果舅妗至,何不速临吾舍,且何故一寒至此?此吾之所大不解,祈速速告我。”是时,翁媪泪已簌簌下,乃呜咽道其丧子、丧媳、丧家之颠末。并云:“吾之来扬,本拟即日造府,继思吾二人衣服褴褛,白日登门,恐於尔体面有关,故每晚迟尔於门外,以冀相遇。不期尔又深居寡出,迁延旬余,吾衣敝囊空,旅店且将不吾容,吾益不敢昂昂然登汝堂矣。幸也天不绝人,今得遇汝。惟尊翁去世,舍下并未接有讣音,事後知之,曾来书慰问,而去雁徒劳,来鸿竟杳,乡书何处达,勿诏亲朋无一字也!”方翁媪始将端倪叙出,生早怃然如冷水浇背,及愈说愈惊,愈惊愈疑,即从旁时而间讯时而慨叹,时而称舅、称妗、称甥者,不绝於口。此一席话毕,生不禁戚然悲,而勃然怒;叹彼豺狼当道,宵小横行;罗织无辜,暗无天日,致善良有终身莫白之冤。所幸天外飞来奇侠,救我舅妗,越出网罟,而女舟子又复能济人之急,独力鼓桨,免吾舅妗於追捕之祸,且不取舟资,尤为难得。吾今为舅妗喜,且为舅妗焚香膜拜此二人,并为国中庆游侠之多也。媪曰:“吾二人得以不死而辗转至是,皆此二人之赐。惜其姓氏无由探悉,惟有为彼供长生牌,代越王勾践以良金写范截像而祀之耳。”生曰:“此种贪官污史,吾誓除之,惟张某小人,何缘与官吏通,得翻前案。吾意黑幕中必有为之通款曲者,不然谳狱已定,县令又何为袒护一无行狗彘而博糊涂官吏之徽号哉!”翁媪然其说。生又曰:“舅妗逃後,产业既无人承管,县令惧长官责让,必不以越狱逃走上闻,且翻案之狱未具,彼必以畏罪逃走了事,则产业可明言充公,暗饱其私襄。至舅妗之走往何方,彼必无追求之意,虑人证齐得,而斯案反多葛藤矣。令舅妗,既无家可归,甥家即舅家也,安之,毋忧。”时生语方酣,复更端言曰:“吾犹忆甥襁褓时,舅氏时来吾家,每来必为余携玩物。当吾五六岁时,吾母曾一度回淮省亲,擊余与俱,时外祖母尚在人间,绝爱吾,视吾犹孙,而表兄年亦与吾仿佛,嬉戏庭中,依依膝下,俨然同胞骨肉,外祖母顾而乐之。及吾父催归之书三至,吾母与吾始束装就道,别时涕泪滂沱,吾牵外祖母衣裾及表兄手,恋恋不忍去,泪满双颊,如永诀状,吾母及舅妗亦泣下。此情此景寤寐系之,及今回想,犹如昨日。孰知止此一别,吾与外祖母竟成永诀哉!盖吾归未三稔,老人即违弃人世,吾母闻斯噩耗,星夜赴淮,而吾竞以病留,不得从。厥後吾母去世,讣告舅氏,舅氏以病未果来。及吾父卒,又以讣至淮,则淮中无只字返。以後音问,遂尔隔绝。今以舅言证之,则来鸿去雁,悉为关山阻隔,令人抱恨殊深。以故吾於舅妗仅识一面於幼时,今则声音笑貌,已不复记忆丝毫,无怪闾门之遇,几疑骨肉亲作陌路人也。但吾父母已逝,骨肉之亲,莫舅妗若,自今以往,吾将以事吾父母者事吾舅妗,吾父母地下有灵,当亦含笑於九泉,而吾受叩劳之恩,不得彩衣奉舞,视膳温席报之於父母者,将转报之於吾舅妗矣.”翁媪谦让未遑,日:“得占吾甥一席地,免於死亡,已属幸事,何敢希冀非分。”生涕泣言曰:“舅妗今倦矣,吾当命仆辈洒除洁室,为二老更衣沐浴,从此可安居无虑,至报仇之举,容俟机图之。”翁妪数月弃波,一且安枕,长夜漫漫,转不成寐,秋天不肯明,不知肠轮几千回也。

不名一钱:(名,占有);指一个钱也没有;形容贫穷到了极点。

:将尽。

鹑衣百结(chún yī bǎi jié):形容衣服破烂不堪,也作“百结鹑衣 / be out at the elbows (in rags)”。鹌鹑,一种鸟,尾巴秃短,羽毛像周身补满补丁一样。鹑衣:指破烂的、补丁很多的衣服。百结:缝补的地方很多。

启扃(qǐ jiōng):开门。

颠末:本末;前後经过情形。

褴褛:曲指衣服破烂,不整洁,十分凌乱,不堪入目。

迁延旬余:拖延十多天。

讣音(fù yīn):报丧的信息﹑文告。

来鸿竟杳(yǎo):来信竟然远得看不见踪影。

怃然(wǔ rán):释义怅然失意貌;惊愕貌;形容失望的样子。出自《论语·微子》。

网罟(wǎng gǔ):捕鱼及捕鸟兽的工具,此处指法网。

谳狱(yàn yù):意思是审理诉讼、审问案情。

徽号:美好的称号。

:浓,盛。

寤寐(wù mèi):寤,睡醒。寐,就寝。寤寐表示无时无刻。

(rěn):庄稼成熟,此处指年。

(jué):晕倒,气闭;此处指过世。

(lǘ):里巷的门。

肠轮:内心的悲痛和优思。出自清代谭嗣同的《望海潮·自题小影》:“骨相空谈,肠轮自转,回头十八年过。”


翁媪之来扬也,不急往生处,迟迟俟之於门外,其言果足信耶?阅者回思翁妪入门时之景况,即思之过半矣。夫饥不择食,寒不择衣,人之常情。翁媪来此,本急於避身,岂有目的地已达,而犹作门外傍徨之理。其所以不得入者,盖有故焉。生仆贾某,既握梁氏家政之全权,所有应酬往来,悉任其所为,而生之威力反不逮远甚。曩日翁媪登岸,天已黎明,匆匆进城,径投梁府,问津途人,始得门径。是时适值贾某在门前左右望,忽见二老人询以此处是否梁宅,贾某视其衣服不完,声音有异,便以白眼视之,厉声曰:“此处即是梁府,尔等询问何事?”翁媪乃曰:“此中主人,即吾甥也,乞为通报一声,言其舅氏某,由淮阴来谒。”贾某闻之,踌躇半晌,始向内而去。未久复出,指翁媪曰:“汝何处穷乞丐,来此假冒,吾家公子言,彼舅氏家道甚丰,前日尚有信至,乌能便来?且此地门阀甚高,焉有身衣褴楼而向人乞怜之母舅哉?汝等速去,休毋溷乃公事,不然将以棒棍从事矣。”

世态炎凉,衣冠优劣,便卜品格高低。虽以至戚之亲,亦常见摈於阍者。翁媪既遭此摈斥,不得不忍气而去。翁仰天叹曰:“吾止此门近亲,今复不可托足,前途难问,何处容身?天既绝人,吾仍不若在狱中瘐死之为愈也。”妪曰:“恶,是何言也。受苦时望生,今得生何又期死。吾意吾甥决不至全无心肝若是,作俑者必此仆也,观其面虽凶恶,而带全<犹>豫之色,即可知矣吾等可先觅旅舍藏身,徐图见甥。”翁曰:“汝真昏愦,吾等囊空如洗,倘非女舟子慈善不索舟值,吾等早应受逼矣。汝将毋思旅店居停,亦如彼女郎耶,未免视天下皆善人矣。”妪嗤之以鼻,曰:“来此中自有阿堵在!”遂以手探囊,出银饼数枚。翁惊曰:“汝何由得此物。非窃之他人耶?”妪笑曰“吾等入城时,吾忽觉囊中似有物增重,摸之乃银也,是殆天賜耶!”翁妪又共相奇异者久之,遂觅一小旅店存身。日则垂头室中,晚则徜徉梁宅左右,如是者月馀。既得见甥,而生意格外殷勤敬奉,於是翁妪知被斥之事,甥必不知。今既寄人篱下,得活残生,又何必苛求,故以他言塞之,孰知贾某一见心惊,惧发其奸,早蹑足窗下,潜听室中人语。逮翁妪隐而不言,彼心始释,由是渐泯嫉恨之心,而成感激之念。翁妪亦不念旧恶,相处甚洽,一场风波,顿成水平浪静矣。

(sì):等待。

傍徨(bàng huáng):来往走动,心神不宁貌。

(dài):达到;及。

(nǎng):以往;从前;过去的。

休毋(wú)(hùn)乃公事::停歇、终止。:表示禁止或劝阻。:“混”的异体字。公事:朝廷之事;公家之事公事公办。

(bìn)於阍者(hūn):阍者就是阍人,守门人的意思,古代守城门中最末的职位。

瘐死(yǔ sǐ):古代指囚犯在狱中因饥寒而死,後来也泛指在狱中病死。

徐图:慢慢的谋划。

昏愦(hūn kuì):意思是愚昧,糊涂。

阿堵(ē dǔ):钱。

(dài):几乎;差不多。

徜徉(cháng yáng):安闲自在的徘徊。

惧发其奸: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发现。

(mǐn):消灭;丧失。


日上三竿,万户瞳瞳,淮阴县令某,方披衣起坐,睡眼模糊,半合半开,侍婢进参汤一盏,补润心曲,盥漱毕,已钟鸣十一下,始由寝室出,至内书房,只榻横陈,灯光一点,又复吞云吐雾,游神於莺〈罂〉粟花界中。忽仆曰:“狱吏请见。”命之进,吏膝行匍匐至前,长跪而言曰:“昨夜半,狱门忽大开。吾因夜溺起见之,急执烛往狱中查点人数,幸仅走脱张氏案中老叟村妪二人,他囚均不之觉,故未逃。更夫被缚弃厕中。吾意必有外来人接应,不然,以衰耄垂死之人,乌能为此捷足哉。”言时意有得色,似表其能克尽厥职,不致众囚均走,而酿成大乱者。令闻之,怒甚,斥吏以看守不严,庸当治罪。吏惶恐请赦。遂急下火签,命差役四处缉捕。而莲幕友忽至,进与令耳语移时,令色霁,点首称善。未几令以翁姑逼媳自尽,畏罪潜逃上闻,而越狱事果不言。又未几,以财产充公,委洪氏叔侄理其事,实行其分赃之政策矣。私襄既饱,旧恨亦泄,而此人命公案,遂亦烟消云散,而归於无何有之乡。方差役之被遣也,各分首而去。有乘舟沿江而下者,见水面一叶扁舟,上坐二人,仿佛是其所欲得。鼓棹追之,忽一石子,向面飞来,役急避,傍耳而过。踵至者数枚,役大惊,不敢前进,退而复命,令亦无意於罪人斯得。差役性本骄惰,孰好多事,上峰既不严为催捕,彼又何苦奔走跋涉。故斯案之结局,仅如是而巳。逮时过境迁,亦复无人忆及矣。余今费许多笔墨,叙许多细事。而於吾书开卷之主人,反置不提得,毋嫌其喧宾夺主,不合说部之轨道欤。而吾书之主人,固在在皆有其踪迹,读书诸君细思之,当得其蛛丝马迹,草蛇灰线,或不至有满纸皆虚之诮也。

:以上截止至1915年4月《敬业》第2期。第3期本应继续刊登,但至今未发现。

瞳瞳:意思为日出时光亮的样子。

只榻横陈:只在床上横躺着。出自唐·李商隐《北齐》诗之一,一榻横陈。

吞云吐雾:原指道家修炼时养气,後讥讽吸食鸦片时的情状。当代也指抽香烟时的情状。南朝梁·沈约《郊居赋》:“始餐霞而吐雾,终凌虚而倒影。”

膝行匍匐(pú fú):爬着向前行进。膝行匍伏:意思是伏地爬行,同“膝行蒲伏”。出自《海鸥小谱·长句》。

长跪:古代的一种礼节,指直身而跪,其礼节较轻。直身而跪,也叫“跽”。古时席地而坐,坐时两膝据地,以臀部着足跟。跪则伸直腰股,以示庄敬。

衰耄(shuāi mào):衰老,年老糊涂。捷足:脚步快。

克尽厥职(kè jìn jué zhí):厥:他的。意思是能够尽到职责,做好自己的工作。出自《说呼全传》。

幕友:明清时地方军政官署中协助办理文案、刑名、钱谷等事务的人员。

:怒气消散。

欲得:贪得或想要、愿意得到。

踵至者(zhǒng zhì):接踵而来。

草蛇灰线:意思是比喻事物留下隐约可寻的线索和迹象,出自《花月痕》第五回回评:“写秋痕,采秋,则更用暗中之明,明中之暗……草蛇灰线,马迹蛛丝,隐於不言,细入无间。”

(qiào):责备。

簡介 · 主要人物 · · · · · · · · · ·


作文《说报纸之利益》〔1〕 一九一五年

人类所以迭出於他种动物之上者,岂仅恃其灵性之高而已哉,要亦有文字为之妙用耳。文字之功用固多,而察往昭来,誉扬褒贬,灵通消息,又为文字功用中之功用也。

溯吾国古代,有国风之创,朝报之设,实为流通时事之一大起原也。乃因行之不久,至汉而废其制,人民耳不闻朝事,口不谈国政,昏昏焉衣食是谋,上下隔膜,数百里外不通消息。甚至茶肆有莫谈国事之禁,司法有妄谈朝政之罪。国之强弱,民不得而知。甚矣!专制时代之黑暗也。

近世纪来,欧风东渐,有一二智者,倡报章之利益,足以疏通风气,开化顽蒙,为当务之急,不可不创办也。於是有为报馆生涯者,庚子以还,日渐发达。人民之智识渐启,世界之观念稍具。风俗通,民情习泰西之智,科学赖是以输。亚东之文化仗斯以明。日居斗室,而国事尽知。足未出户,而地理均明。道吾人之所不能道,知吾人之所不能知。一字之褒贬,胜於斧钺。数版之文字敢比春秋。报纸之利益如上,诚吾人终日不可缺之物,亦开通民智必要之事也。

虽然,此犹其小焉者也。吾闻之欧美,其执政者恒视舆论之可否,为行政之方针。故总统大臣,常退为报馆之主笔。非文豪、政治、教育等博士,不能为主笔。其严格如此.盖诚恐不学之徒,借以为其信口雌黄,颠倒黑白,以淆人听闻也。故泰晤士舆论,有转移全世界之能力。虽议院议员之发言,其效力尚不如是速。影响之大,利益之广,可谓伟哉!

然吾国近日尚不足以语此也。盖报纸本集多数人之意见,发为公正之言论,确当之事实,非谩骂揭私可比。而今日之报纸,多党同伐异,挟仇寻私,互相嘲笑,谣传时事,骇人听闻,肆其煽惑之手段,鼓其扰乱之心理,致人民有相戒不看报之语。第以二次革命,浔阳沪滨之乱,实报纸之鼓动力。诚如是,则凡所谓报纸之利益,举一扫而空之矣,岂不哀哉!吾甚望置身舆论界者,秉董狐之笔,为春秋之言;毋阿私,毋寻隙;勿为报纸之贼,勿作文字之蠹,则吾华庶几能受报纸之利益也哉。

本文是一篇作文(据手稿),编者考订写於1915年。文後有教师评语:“气充词沛,畅所欲言。苟非养到功深,万难至此也。”


作文《海军说》〔1〕 一九一五年冬

兵,凶器也。战,危事也。此右文之言,岂尚武之国之宗旨乎?是以立国於今世者。无不视其军事之强否,以判其国优劣。军盛则国强,军颓则国弱,斯人人所奉为公理,百验不磨者也。

夫军有海陆之分,陆军仅能施威於境内,擢武於边疆,山川之阻,有难色焉。不若海军之可航彼领湾,守我海港,保卫旧疆土,辟新大陆,惟焉是赖。故陆军为海军之後盾,海军实为军事之先驱也。试瞩目环瀛,彼英伦以区区之三岛,领印度,据埃及,占澳美,凌东亚,赫赫乎执世界之牛耳,扬扬乎为全球之主人。东瀛亦以岛国,一战而败我,再战而胜俄,占台湾,据朝鲜,居近世之後起,为黄种之出色。其他如法、如美、如德,亦复如是。而其国民莫不挟其雄心毅力,争风角胜於天演界中,逐焉皆是。何非其国势之强、军势之盛,又何非其海军之力,足以震撼寰球有以使之乎?

返观吾国,百年前守闭关主义,庞然自大,视异种为夷狄,视他族为化外,海军之事固无庸议也。其後,海禁大开,执政者亦知非拘泥於古所能强国。於是有倡练海军之议,聘外人为教师,其始固甚劲练;继乃改以华人为帅,砲不研改良之术,兵不教施放之精。泄泄沓沓,昏昏梦梦。终日酒地花天,於军事无丝毫研究。人必自侮,而後人侮之;国必自伐。而後人伐之。其自侮自伐既如此,於是有甲午之败,全军覆没,虚容尽失;割地丧师,真情毕露。强盛之希望既成泡影,和平之期意复为幻想。弃良港,舍巨款,以图一时之安。而外人鲸吞蚕食之议,瓜分豆剖之思,无稍息焉。夫当此廿世纪,强权潮流之日,我神州存亡危急之秋,民国承之执政,在野者据此两种优劣,於是有扩张海军之议。言之非艰,行之维艰,或曰:吾国之良港既已租出,财政又复困难如是,练海军者将徒空言也乎?曰:是,又不然。夫海军之练,其耗费固大,然成功用之甚广;虽今日耗无限之金钱,亦所不恤。借债练军,固属不可;然以国家之税,练国家之军,又奚不可哉?至军港之佳固多,若秦皇、若葫芦、若象山,又何非吾国主权所及之地耶?果尔,则国之强,可操左券。挽神州之陆沉,作中流之砥柱,欲执世界牛耳,保东亚和平,舍海军其谁归?舍海军其谁归哉!

本文是一篇作文(据手稿),编者考订写於1914年春。文後有教师评语:“笔酣墨饱,气势汪洋,青年有此文字,後日必不可限量矣!勉旃!”


作文《或多难以固邦国论》〔1〕 一九一五年冬

夫有非常之时势,然後有非常之英雄;有非常之英雄,然後建非常之功业。人有非常之功业,而名以立;国有非常之功业,而邦以兴。是故时势也、英雄也、功业也,立名之基础,兴邦之利器也。然而立名事末,兴邦事伟。既有非常之时势,要必有非常之功业,建之於国,以固邦本,始克成非常之英雄耳。且夫天下承平,四海晏乐,烽火不举,兵革不兴,非非常之时势也。强弱相侵,杀戮频仍,家国有荆棘之感,宗社有禾黍之悲,大厦将倾,扶危有待众木。国运既替,光复必俟後人。是诚所谓非常之时势矣!

间尝读史,至晋刘琨“或多难以固邦国”一语,不禁深致服膺。知有非常之时势,适足以兴固邦本,挽已坠之家国也。当夫西汉末造,中原纷扰,新莽窃篡,光武以一余裔,卒致中兴之志。战国之际,越并於吴,为人奴隶,供人驱使,勾践以亡国之君,乃达沼吴之念。斯二君者,处国破家亡、宗社邱墟之际,乃能转危为安,重整山河,何哉?盖子舆氏有言:生於忧患,死於安乐。彼富贵利达之徒,值上下相安之日,以为国家无事,遂泄泄沓沓,耽於宴乐,百政不举,田亩荒芜,终至盗贼蜂起,弊害丛生。内患既开,外侮斯乘。当是时也,忧时之君,爱国之士,目击受他人之凭陵践踏已甚,乃发愤图强,卧薪尝胆。一旦羽毛丰满,登高而呼,久困之民必揭竿而随,不达再兴之域、邦固之境,未之有也。故普败於法,而俾斯马克〔2〕乃能挽已颓之大厦,重整旧邦。生聚教训,不十年乃复兴。一战胜奥,再战胜法,浸浸乎有驾凌全欧之势。义亡於奥,而加里波的乃能拯久替之国运,映醒国魂,义旗高举,未数载乃光复旧疆,重兴罗马,使数千年之古国复立於今之新世界中。由是以观古今东西,处非常之时势者,均可以成非常之功业。多难兴邦,刘子诚不我诬也。

然而返察吾国,自海禁大开,强邻逼处。鸦片之役,英人侵我;越南之战,法人欺我;布楚之约,俄人噬我;马关之议,日人凌我;及乎庚子,诸国协力以谋我。瓜分豆剖,蚕食鲸吞,岌岌乎不可终日。此固非常之时势也,而人民之鼾睡如故。逮乎辛亥,国建共和。昏昏蒙人,离我而立。蠢蠢藏番,畔我藩篱〔3〕。列强藉口以进兵,俄英从中而播动。土地丧失,国亡即在目前,此固非常之时势也。而人民乃不此之急,阋墙自私,酿成湖口之变。未几事平,鼾睡又复如故。至於今日,同种东邻,乘欧战方殷之际,忽来哀的美敦之书。政府无後盾,国民无先驱;忍耻受辱,逐条承认;五项要求,犹言後议。事急矣!时逼矣!非常之势,多难之秋,至斯亦云极矣!而全国人民,优游者有之,无识者有之。举目河山,将非我有;沉沉大陆,鼾睡依然。虽其中不乏爱国之士。发愤以图强,立志以自振;但时易境迁,如火如荼,转成为无声无臭矣!呜呼!卧榻岂容人鼾睡,宋太祖之言犹在耳。厝薪久已见微明,贾长沙之语岂忘心。莽莽神州,已倒之狂澜待挽。茫茫华夏,中流之砥柱伊谁?弱冠请缨,闻鸡起舞,吾甚望国人之勿负是期也。不然多难既不足以固邦国,时势亦不足以造英雄。兴汉心无,沼吴志没。加里波[的]之不作,俾斯麦之已亡。衰草斜阳,行将会铜驼於荆棘。中原故趾,当必见披发於伊川。则刘子所谓或字之义者,殆在是欤?悲夫!

本文是一篇作文(据手稿),文後有教师评语:“才思骏发,波澜老成。中後历陈时事,尤有贾长沙痛哭流涕之情,诚杰构也!”

俾斯马克,今译俾斯麦(1815-1898)。

这是作者当时的看法,後已有改变。


作文《征蒙论》

莽莽神州,茫茫大陆,风雨霾霾,烟雾沉沉。俄叱其北,英伺其西,法啖其南,日据其东。处此飘摇震荡之时,岂非今日千钧一发之中国乎?至如此之时,处如此之势,政府人民,犹复鼾睡不醒,作党争、权争、利争,数争不已,继之以教争。欲吾中华之不亡也,其可得乎?夫阋墙御侮,本理之当然。弱肉强食,势所必至。慨自蠢蠢蒙人,建独立之旗;庸庸藏番,亦生叛离之念。英俄合以谋我,日法从中渔利。桂太郎之西行,良有以也。哲布丹之西行,岂徒然哉!是时征蒙之声,盈盈耳鼓;仇俄之念,济济脑中。我国民之自负方殷,而外人之讥吾益甚。耻不知雪,仇不知复,果未出诸外人之料也。尽烟消云散,无臭无声以终,虽政府有质问之文,人民有反对之电,然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。卒至俄蒙之协约签字。外蒙之主权尽失,方知事之不足济也。然是时苟注全力以贯之,蒙事必有挽回。不意南方乱起,内部自扰。迟至今日,中俄之协约完全成立,而蒙事亦已不堪问矣!虽然数条文字,固不足搏俄人之行动,又岂足系吾人之手足哉!吾志士英雄,果有意於振兴蒙事,则请捐躯塞上,效命疆场,班超投笔,正吾人有为之日。终子请缨,本青年应尽之职。况吴少将之坐镇东蒙,张将军之掌符北口。男儿好身手,固当如是。斩哲布尊丹之首,扫哥萨克之兵。振兴华夏,指顾间耳。志士盍兴乎来。不然中国不亡於专制,而亡於共和;不灭於君主,而灭於民国。空谈误国,岂不痛哉!

本文是一篇作文(据手稿),编者考订写於1915年。文後有教师评语:“缠绵恺恻,悲壮苍凉,说得征蒙一事,冠冕堂皇。至其选句之工,对偶之巧,确切皆系实事。青年有此文字的,是不可限量之才。”文中对蒙藏民族的看法,参看《或多难以固邦国论》注。